傅老婶婆媳呆了呆。
下一刻双双色变, 顾不得跟主人家道别, 匆匆忙忙爬起身,脚下踉踉跄跄,冲出了幽篁居。
傅藏舟怔了下, 略一寻思, 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
傅椿虽早已消失, 肉身却由影子使用;
影子的存在极是特殊,有替代“魂魄”的作用, 故而傅椿的肉身一直保持“活着”的状态。
天长日久, “傅椿”未必不会从里到外, 真真正正成为一个活人。
然而“傅椿”自裁。
“魂魄”没了, 肉身自然就死了;
且傅椿死了不知多少日,影子一旦离开,肉身便瞬间进入腐败状态。
虽作了这般推测,为确保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,傅藏舟果断没犹豫,追着傅椿一家子赶去了杏花里。
许是不放心少年独身一人, 宿桢二话不说, 紧随着对方的脚步。
傅椿家, 傅榆跟其姐姐惶恐而茫然, 守在床前, 傻愣愣地注视着那一摞白骨。
四丫“啊”的一声:“阿、阿兄!”她呜呜哭泣着, “怎么变成骷髅了?”
原来, 她离开家找母嫂时, 傅椿的身体虽开始腐烂了,好歹保有完整的皮.肉。哪料,短短不到半个时辰,血肉烂尽,只余一具枯骨。
傅藏舟端详着白骨,推断真正的傅椿,约莫死了有两年了。
傅家一家人皆是悲戚不已。
傅老婶在看到白骨的一刹那,直接晕厥了过去。
“阿娘!!”
场面更是混乱了。
“丹婴,”宿桢吩咐着如影般不离左右的侍卫,“去救人。”
丹婴应诺。
拨开围着老妪手忙脚乱的一家子,把脉探息,遂取金针和不知名的药丸,手法利索,采取着急救措施。
“无碍。”半晌,这位擅长药毒的侍卫说,“其一时激切,悍气冲头,缓过劲就好了。”
果不其然,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傅老婶悠悠醒转。
然而眼神空茫、面如死灰,神情是一片空白。
几个孩子吓坏了,不断喊着“阿娘”。
四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阿娘,阿娘你别吓我,阿兄已经那样,你、你要是再……”
这一声“阿兄”,像是触及什么机关,老妪闻声悲从中来,大口喘着气,良久是凄厉的长唤:“我的儿啊——”
这一声唤的显然不是傅椿,而是影子。
全然忘了,适才铁着心,不愿再认这个儿子了。
傅藏舟默默立在角落,满心不得劲。
目光游移,落在地面傅家婆媳俩的影子上。
影子形状时而变化,老妪唤着儿子时,阴影像是颤了几颤。
一家子人听着老娘的哭号,皆被感染了悲痛。
咬牙忍泪的、嚎啕大哭的、啜泣抹泪的……
其状惨然,其情可怜。
傅藏舟旁观着半晌,缓缓偏过头。
事已至此,哭泣也好,哀求也罢,死去的不可能复活,离开的便是后悔也无法回归。
一开始想不明白,影子明明执念极深,表面忠厚、内里却有几分狡诈,如他这样的,费尽心机替代着傅椿,想跟人一样活着的存在,为什么轻而易举选择自我放弃?
是悔过了,自觉罪孽深重,以身赎愆,抑或面对母亲与妻子失望的目光,心灰意冷?
直到刚刚忽有所感。
影子感应傅老婶的“意念”而生。
然而当傅老婶的“意念”改变,不愿承认其存在了,在尚没能生出神魂、彻彻底底转化成人前,影子一旦被“意念”否认存在,终将面临烟消云散的窘境。
影子心有自知,故此在尚能自我控制的时候,不如选择自行了断。
也全了这一场母子之情、夫妻之义。
且,只要二人心中有他,感念着他的存在,哪怕重归阴影,再不能像人一样“活着”,到底残存些许意识……
好歹不至于真正“死”掉。
影子自此便跟随傅老婶婆媳“不离不弃”。
至于对二人的影响……
当然是有的,却非什么不好的影响。
傅藏舟将目光从影子转向五娘的面容。
“桢哥,”他轻声问,“能否麻烦您,等会请丹婴给椿嫂子诊治一下?”
宿桢毫无犹豫,颔首同意,却也出声提醒:“血证是为绝症,当今医者并无行之有效的医治之法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少年鬼王略作解释,“只想确认一件事,没有为难丹婴的意思。”
丹婴医毒之术再如何精妙,想治好血证怕也是无能为力。
时代局限罢了,便是影子手段非凡,同样也找不到能治疗五娘的好法子。
宿桢没问其想确认什么事,转头嘱咐了丹婴一声。
天色渐明。
不知过了多久,傅椿家的哭声引来了杏花里的村民。
闻讯而来、登门看望的人络绎不绝。
越发嘈杂了,让少年鬼王不是很舒适,确认影子没法作祟后,便降低着存在感,拽起了男人衣袖,悄悄避开村民们。
今日这一遭,让他越发不想跟人接触过深。
明明什么也没做,除了揪出影子、不让其暗害哑巴,也刻意避开了傅椿一家人了,结果搞成这样。
不能说是一身腥吧,看这一家子凄凄惨惨的样子,好像自己做错了,对不起他们似的。
人情什么的……摇摇头,就当他想太多罢!
“小舟为何不虞?”
不欲跟探望的村民们迎面相遇,傅藏舟走的是后门,拐角处棚屋是哑巴昨夜待的地方。
下意识顿足,走进去看了看。满地暗红,是干涸的血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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