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况且,现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?二十年间天下财富总和增加了多少?是过去数百年都赶不上的。”
“墨子说,天下利弊有三表可依,这天下财富总和不正是三表之一吗?”
“我们这些人如果真的有志于利天下,就该不问政治,不谈道义,而是门头苦做,各尽所能。”
“适子说,主观利己,客观利他。就像是前几年那个改良了纺纱机的人,他未必就是有利天下之心,他那么做只是为了赚钱,可终究天下的棉布更加便宜了,也有更多的人穿上了棉布不是吗?”
他这番少谈道义多做实事的话,也有许多拥趸,几个人附和道:“是这样的。既然是不可能越过的,我看我们这一辈人就不要管道义,而是多做实事,探究天志,改良机械,这才是为利天下大志的正途。”
那人又道:“如今是最好的时代。只要你聪明努力,便可以成就名声、获得财富。人与人至少没有贵贱之分,是平等的。”
“可若是真正的平等,那又怎么可能?人和人本来就是有差距的,有的人天生就笨,有的人天生就聪明,所以自然会有穷富差距,这也是符合道理的。”
“适子言,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其实人也一样。那些做工的,不是因为懒就是因为笨,而那些有钱的,必然是勤快又聪明的。这是天下的道理,是不可更改的,人如果悖道而行,非要真正的平等,那必然是行不通的。”
他话音刚落,旁边有人冷笑道:“你爷爷当年只是个篾匠。那时候贵贱有别,君子六艺精通,你爷爷却连个字都不认得。”
“按你这么说,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那当初你爷爷就活该做一辈子篾匠,凭什么要起来造贵族的反?”
那人涨红了脸,骂道:“不要牵扯家人祖先!”
骂他那人起身道:“我不但骂你,还要打你!你不配谈利天下!”
拥趸不谈道义多做实事的一些人纷纷起身道:“你算什么东西,由你来说配不配?”
双方一言不合,倒也真的是文质彬彬,野蛮体魄,眼看就要殴斗在一起。
本已经准备离开的卫鞅看到这些人一言不合就殴斗,心想这倒是真有点自己年轻时候天下的样子。那时市井间一言不合就殴斗杀人逃亡,倒也寻常见。
然而这些人最终还是没有打起来,那个篾匠的孙子或许是气势上败了下来,或许是见到人多不敢动手,终于讷讷道:“那你说,这天下难以平等的根源是什么?”
穿短褐草鞋那年轻人沉默一阵,终于道:“私有制。私有制是天下人不平等的起源。”
“你们也知道,当年索卢参病逝前写给适子的那封信,适子后来将其公开,说是真理越辩越明。那么,既然贵族的权力不能世袭,为什么财富积累的机器、土地却可以世袭呢?”
“你说人与人之间生来有聪颖和体能的差距,这我相信,可是……一个拥有数千织工的大作坊主在聪颖和体能上的差距,难道比不过人和那些富贵之家养的狗的差距吗?”
“犬彘食人食而不知俭,难道你会认为人与人的差距,会大到人与狗的差距吗?”
他的话于此时过于激进,一时间有将近半数的伙伴纷纷道:“你太左了!你这是要消灭个人挣得的、自己劳动得来的财产,要消灭构成个人的一切自由、活动和独立的基础的财产。”
“在人人平等的基础上,财富源于劳作,所有人的财富也不是天上大风刮来的,而是个人挣得的、自己劳动得来的!”
“主观利己,客观利他。我努力得来财富,即便没有利天下之心,可我们的父亲开着作坊,养活了成百上千的雇工,制造了成千上万的衣衫棉布铁器,这难道有什么错吗?”
那穿着草鞋短褐的人冷笑道:“好一个劳动得来的、自己挣得的、自己赚来的财产!”
“你们说的是大作坊主、大商人出现以前的那种个体工匠、自耕小农的财产吗?那种财产用不着我们去消灭,时代的发展已经把它消灭了,而且每天都在消灭它。”
“要不你以为那些前去作坊做工的人,是哪里来的?那些土地兼并动辄数万亩的大土地主,又是怎么得到那么多土地的?”
“难道不是因为机器和煤铁蒸汽的使用,使得那些小工匠无法争得过机器作坊而至破产无业吗?难道不是因为个人的小片土地无法抵御自然与市场的灾害吗?”
“怎么能说是我们要消灭他们?明明是他们正在被自己所拥趸的私有制所消灭,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?”
“不用我们去消灭,总有一天,天下多数人将一无所有。没有土地,没有机器,没有资产。”
两方的人,还在争辩,眼看就要打起来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马背上的骑手手持铜铃,一边奔跑一边摇晃,骑手的头上飘着白色的丧布,浑身缟素。
这样的铜铃声在泗上已经二十年没有响起,上一次响起的时候,还是最后一战前总动员的时候,而且那一次传令的骑手穿着玄黑色的衣衫,绝不会穿着肃白的丧服。
正在争辩的两方年轻人都站了起来,望向远处。
远远的,传来了骑手沙哑的喊声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
《战国野心家》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笔下文学小说网更新,站内无任何广告,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笔下文学!
喜欢战国野心家请大家收藏:(m.bxwxue.com)战国野心家笔下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